無論是過去日治時期的戰爭歷史、白色恐怖的五○年代、抑或是原住民遭受欺壓宰制的命運,都是以前我們所熟讀的歷史教科書片段,許多部分更是看得不下十數次,然而,縱使對於當時的歷史,我們掌握了整體的印象與脈絡,但那卻是表面的印象與脈絡,我們並未真正擁抱過這段歷史。
或許,即使透過了紀錄片和報導文學,我們也並不能真正擁抱這些曾經的過去,然而透過史料、當事人的口述,藉由影像或述諸文字,將這些我們較不為人知、甚至是要消失在歷史上的事件故事,攤開呈現,更令我們能夠深刻感受到過去這些事件的歷史深度,而不同於僅是單單一個歷史上的名詞。
這次看了紀錄片《綠的海平線》、《春天》以及報導文學的〈戰士乾杯〉、〈台灣好女人〉、〈憤怒的白歌〉,雖然他們各自有不同或相近的主題,然而除卻都有將那段不為人知的歷史揭露於大眾眼前,他們也都有一個極大而明顯的議題──身分認同的議題。
在《綠的海平線》裡,日本募集台灣少年去日製造軍用飛機,台灣少年卻在離開與回來台灣之時,面對著不同的族群,離開前是日本人,回來後是中國人。《春天》、〈台灣好女人〉、〈憤怒的白鴿〉,則與《綠的海平線》中的台灣少年面臨了相同的問題,引述一段〈台灣好女人〉許金玉的說法:「我那時候對祖國抱著好大一份期望,心想,這下我們終於可以翻身啦!我們不必再過過去欺壓的生活了」,好不容易脫離了日本人,祖國的中國人來台,「他們帶來的卻是一個非常非常大的失望」,顯示出台灣人對兩個族群的內心掙扎。
至於〈戰士乾杯〉,在文本起頭黃春明即有一段非常深刻的文字:「他們四代的男人,除了當自己部族的勇士去抵禦外敵,不是當了侵略者異族的士兵去,為敵人打另外一個敵人的敵人,就是每一代──甚至於不到一代之間,又換了侵略者,當了別人的戰士,去跟一個根本和他們無冤無仇的人,把他們當作不共戴天的敵人敵對起來。這般荒謬的情形,在今天這個世界裡,恐怕更難找到了吧。」呈現出台灣原住民面臨不同的侵略者,所遭受的被宰制命運。
回想起當初高中歷史老師講述日治時期剛結束的台灣歷史,提到當時的中國人是看待台灣人如被壓制的奴隸,所以非常地看不起台灣人,殊不知自己的行徑反而被台灣人視為是更比不上日本人的,台灣人卻夾在日本人和中國人之間,始終得不著平等的待遇。
當時歷史老師還講了她所遇過的菲傭作為類比,她說這些外籍勞工來到了台灣,僅能處於社會的中下層,被台灣人所看不起,但習慣了台灣物質水平高的生活,當他們在回到自己的國度家鄉時,卻難以接受自己出身地的貧乏生活。一方面,這些外籍勞工來到台灣以後,有著大把薪資能寄回家鄉,身分不同以往,但由於他們已經接受了台灣的生活型態,使得他們又不能接受過去的家鄉生活,可是到了台灣,縱使他們渴望或習慣這樣的生活型態,他們卻又不為台灣人所接受,致使他們就夾在台灣與自己的國家之間,面臨著身分認同的煎熬。
雖然外籍勞工的故事有些微的不同,卻跟這些紀錄片與報導文學文本中的當事者有著類似的處境,以及其他諸多所面臨的語言問題、文化問題、政治問題、制度問題、民生問題,甚至於時代問題。
就以《綠的海平線》而言,看著那那每一個當事人年過半百的面容,講述著自己到日本去製造軍用飛機的過往,想像著他們當時究竟是以一個如何的心情,選擇到日本去的呢?當然,當時他們大多有一個不得不面對的現實──就是窮──與那些來台的日本人相較之下,台灣人實在太窮了,經歷過這樣的貧窮,倘若有個這樣的機會,能夠為家裡增添一點錢,又為何不去呢?這是當時的一個民生狀況、民生問題,而這些個台灣少年們個個都是對著未來有青春的期盼,倘若學得一技之長,豈不是能夠有個更美好的未來嗎?當然,也有不少人是在日本人的壓迫下,才勉強參加的。然而,不論是自願也好,不得不參加的也好,他們終歸是到了日本去。
在這些紀錄片與報導文本中,我們看見了那些我們所不知道的曾經,或是同一時代或是不同時代,面臨著相似情況或是不同情況,不同人所做的相同或不同選擇,還有在那個大時代背景下,他們生命命運所受到的影響與傷害。然而,我們看到,在這些人身上,他們的痛是那麼的真實,他們的煎熬也是那麼的真實,或許有像白色恐怖的「他們的痛苦並非沒有意義」,但是卻也有那些個不為人知的苦難歷史。也由此得見,我們所知的歷史,依舊有太多的空白與灰色地帶,並未真正被立體地建構出來,但或許也由於歷史的洪流沖刷,許多的曾經早已遭到埋沒而消失,似乎也難以被建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