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典蓉

在充斥三D震撼經驗的今天,常會有種荒謬的感覺,「人們可以一起尖聲驚叫,卻只能一個人孤獨的老去。」

我去看導演楊力洲的紀錄片《被遺忘的時光》時、就有這個感受。當其中一位可愛的老太太分不出手錶和鉛筆,而且以為一百元花掉七元還剩三元時,電影院中卻傳來一陣陣突兀的笑聲,心情開始沉重,難道我是在座唯一逐漸老去的人嗎?但是後來連我也笑起來。

一位得了阿茲海默症的老人家,連兒子都不記得了,卻忘不了當年和共產黨鬥爭的經驗,片中介紹他是暗殺毛澤東失敗的退休情治人員,職業習慣似乎還牢牢跟著他,一開始,就很警覺的對錄影鏡頭大發脾氣,認定這是匪諜的陰謀。

但是等到他放下心防,卻是個很開朗的人,安養院的女性工作人員不讓他幫忙提東西,他很老派紳士的說,「我雖然老,但我是男人」;對著鏡頭也大方的說,「只有我們兩個人,你愛拍盡量拍吧」!導演要他說些還記得的事,他很睿智的說,我也不知道我還知道什麼事!

就像當年逃離共產黨一樣,這位老先生的本性如陽光一樣,短暫的衝破阿茲海默的濃霧,忽然出現一位充滿赤子之心的老人。

但 多數時候是令人挫折的,失去時間感的阿茲海默患者,常會掉入焦慮、絕望的深淵,負責照護的家屬則是心力交瘁,但最令他們憤怒及心痛的是,怎麼可能就因為腦 部的某些變化,深愛的人就這樣不見了。罹患阿茲海默症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高錕,日前和夫人黃美芸來到台灣,黃美芸傷感的說,「親眼看著自己心愛的人,慢 慢地分崩離析,形體還在,『人』卻已經不見了。」

紀錄片中一位先生對著當年全心全意隨他流浪天涯、現在卻以為他是「朋友」的老妻,無奈的形容,「整個大腦好像被擦掉了」。

但 令人驚訝而且感動的是,《被遺忘的時光》這幾位主角,即使在支離破碎的記憶中,仍然竭力的要維持自我的完整性,老太太連女兒都當成姊姊,但她沒忘記自己一 輩子都在照顧人的習慣,看到一位在太陽下曝曬的老人家,她不斷的提醒他會曬傷;另外一位曾當過老師的九十五歲老太太,時時刻刻謹記要維持優雅的儀態。

這部紀錄片是「不容青史盡成灰」的現代版本,片中人物不斷的拍照,彷彿這些影像能留住親人的靈魂;我們看到黃美芸女士代表高錕發表演說,談光纖對科學的意義,她擬想高錕會怎麼說,就如柏拉圖以對話錄來留住蘇格拉底的記憶。

現代醫學對阿茲海默仍然束手無策,它總是跑得比我們快,但我們至少可以如紀錄片尾、那位陪伴失智症奶奶的孫女所說,「你忘記了沒關係,但我會永遠記得你」。

 

中國時報  2010.12.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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